□《齐鲁晚报》记者 郭静
这是60年前的一幕。
1948年9月24日，济南大明湖北岸成仁祠东，一片寂静。
中午11时，一位国民党将领率百十名兵士，匆匆来到铁公祠附近的地堡前。就在弯腰钻入地堡洞口逃走时，他忽然回头，对送别的人说：“昭建兄，你还记得两年前，刘先生摔茶杯时说的那句话吗？今日竟被他言中！”然后他惨然一笑，掉头而去。
这位略显狼狈的国民党将领便是王耀武，时任济南战役中镇守济南的第二绥靖区司令、山东省政府主席。送别的则是王昭建，时任国民党山东省政府秘书。现年99岁高龄的王昭建老先生回忆起那血与火的8天8夜，依然恍若昨日，感慨万千。
“不出两年，
你就要当俘虏”
“从济南战役打响，到王耀武逃走，这8天我一直跟随在他左右，没人比我更了解那段历史了。”牛年春节前，在济南的居所内，王昭建老先生一字一顿地回忆。
王昭建与王耀武之间的这份缘，起于那位“刘先生”。“刘先生”即刘子衡，著名爱国民主人士，博闻强识，满腹经纶，人称“布衣大师”。
“刘子衡是我的朋友，又是王耀武的经史老师，王耀武十分尊重他。经刘子衡介绍，我们就认识了。1946年，王耀武就任山东省政府主席，就调我去做秘书。”1946年初冬，王耀武上任不足一年。他携全副美式装备，打通了胶济、津浦两线。国民党在山东的军事力量一时大增。蒋介石连发贺电嘉奖，王耀武摆宴庆功，邀请刘子衡参加，但遭刘拒绝。
事后，王耀武再约刘子衡喝茶，他得意地说：“老师，您看我打仗本事还可以吧？”闻听此言，刘子衡把茶杯重重掷在桌上，厉声道：“你别高兴得太早！我看不出两年，你就要当俘虏！”
19个月后，刘子衡“一语成谶”！
据王老回忆，当初蒋介石发动内战，派王耀武镇守山东。彼时王耀武戎马经年，已心生厌战，颇有些迟疑。他去请教刘子衡，刘直截了当地说：不去。刘说：“八年抗战，是民族之战，仰仗的是国共合作以及全民支持。这场战争中，你屡立战功，将来会青史留名。但如果涉入内战，必然殃及万民。一将功成万骨枯，不如一圣功成万民苏。更何况，今日国共双方实力对比，以及人心相背，也不是昔日可比了。不如急流勇退，免得留下骂名啊。”
此言打动了王耀武，他遵从老师之计，称病请假。但后来自食其言，到了济南。
起初时气定神闲
大势去沉默无言
王耀武出身农家，做过店员，打过杂，能吃苦，韧劲足，有勇有谋，善于处世，在商场也长袖善舞，聚财颇丰。这诸多因素相加，或许正是他扶摇直上的动力。
1937年7月抗战开始后，王耀武从“八一三”淞沪会战一直到1945年日本投降，王耀武转战数省，大小战役上百次，重创日军，屡立战功。上高会战和湘西雪峰山战役中，他分别率七十四军和第四方面军，均获大胜，两场战分别击毙日军15000多人和28000多人，七十四军由此被称为“抗日铁军”。
1946年1月，42岁的王耀武，以“山东总督”的身份履任，但七十四军，被蒋留作御林军。王耀武麾下所统的七十三军，实力无法与他带出来的七十四军相抗衡。
1948年9月16日午夜，济南战役打响了。9月17日晨，司令部内，王耀武正在地图边议事。见到王昭建进来，王耀武问起省府以及外面市民情况，说：“作战了，省府的事你多与兰谷（秘书长刘玉田字）商议着办。东面山头我们即可收复，七十四军已在空运，即可到济。”当时，他还气定神闲。
然而第二天，由于飞机场受到炮击，整个七十四军的援军只运来一七二团的7个连，王耀武依赖援军的心愿顿成泡影，开始沮丧。18日晚，王昭建站在省政府碉堡顶层，看到马家庄争夺战激烈上演，大小炮、手榴弹、机枪，响成一片，整个马家庄陷入火海。
九十六军军长吴化文的起义让王耀武开始动摇。19日晚，得讯后的王耀武长叹一声，沉默无言。他自知大势已去，甚至想弃城逃走。但解放军包围紧密，王也怕蒋介石降罪责罚，他下令缩短战线，退守内外城。
“下车回家吧，
照顾好老母亲！”
济南战役的最后两天。1948年9月22日上午，王耀武突然对一直陪在身边的王昭建说，你是山东省政府秘书，不兼军职，没有军事责任，现在战况到了如此地步，你回家照顾老母亲吧。
王昭建摇头拒绝，王耀武思索片刻，说：“那么，我们一块到大明湖北极庙设‘司令官指挥部’去！”
两人乘车先到南门守军那里，王作了一番讲话。士兵们听完后，忍不住一阵欢呼。惊动了市政府高楼上的解放军，他们居高临下，向南门城楼开了一阵火。王耀武面不改色，叮咛几句，转而来到坤顺门。
守内城的战斗进行得十分惨烈。解放军原十三纵一○九团副参谋长梁风岗回忆：“仗打得太苦了，也太惨了。登城部队在突破口上拼搏了四个多小时。进攻时我们是2700多人，到天亮时只剩下1200人了。部队打了一夜，又饥又渴，也没了弹药。全团的炊事班都包了包子，几百人站在城外往城墙上扔包子，扔手榴弹。城上的同志一边打仗，一边吃。”
最让王昭建难忘的是，走到按察司街北口时，王突然命令停车，又对王昭建说：“你不是住在附近吗？下车回家吧，照顾好你的老母亲！”王昭建表示绝不弃他而去。
“王耀武这人十分孝顺，早在战争发生前半年，就把他母亲送到南京去了，还一个劲儿叫我回家照顾老人！”王昭建感慨道。
“我已无用武之地，
但我们不能成仁”
王耀武在“司令官指挥部”呆了三天。
平时他脾气很大，常见他发火拍桌子，这三天内，王耀武异常平静。但平时烟酒不沾的他，却变得大口喝酒，猛力吸烟。除了偶尔打个盹，三个昼夜，他没睡过一个觉。
9月24日清晨，他命令提前开饭，把指挥部的烟盒子、罐头瓶子打扫得一干二净。然后他把下属召集到大殿中，发表了最后一次讲话。
他说，我王耀武已经无“用武之地”，但我们不能“成仁”。第一，我们已经尽了天职，第二，这是内战，不同于抗日。假如我们自戕，必遭后人耻笑。因此，我奉劝大家，放下这已无用的武器，该投亲投亲，该投友投友，自求生路去吧。而我是黄埔三期学生，不能擅自投共，我将亲率军士，向北突围，以报校长栽培之恩！
王耀武挥手离去。当时国共两军城北对峙，相距一两公里，其间全是稻田、池沼。王耀武突然率兵北突，待解放军反击，他又让突围部队迅速退回，自己却和几名卫士躲在一个小村庄的民宅中，扮作商人。遇解放军搜索，他们假称青岛来的商人，道路不熟，迷了路。解放军把他们送出村外。但王耀武脱逃到寿光境内，终因瞒不过民兵盘查而被俘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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